图/南方周末
从我家阳台窗户朝东边望,大约六百米处就是京广线的铁路桥。这座桥在我家搬进来的时候建成,到现在大概也有十年的历史了。十年风雨,不知道桥上驶过了多少列满载乘客的列车,多少旅人从列车窗户朝外匆匆一瞥,然后继续驶往梦中的南方或者北方。
我从小就对火车非常感兴趣。还是6、7岁的时候,每逢过年过节,爷爷奶奶就会带我回到汨罗县的老家小镇。那个时候,从长沙往小镇走公路是极不方便的,不仅要去伍家岭的汽车北站坐大巴车,而且途中道路的路况也是极其不佳。所以,乘坐火车便是那时的最佳选择。从长沙驶往小镇的列车是标准的绿皮火车,不带T字头,也不带K字头,所以票价甚是便宜,以至于后来爷爷奶奶拿到老年优待证都可以免费乘坐。记忆里每一次下乡,都是在清晨天刚亮的时候出发,清晨的长沙火车站候车室里人并不多,待到开始检票,三三两两的人群就开始往车厢里涌去。
因为是早班车的缘故,绿皮车厢里的人往往很少,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没有座位的事,有的时候甚至可以独占一排座位然后躺下来睡一觉。不过,那时我早上起床之后便不会再有睡回笼觉的意思,所以车厢空空于我也没有多大意义。于是我最大的爱好就是趴在车窗外朝外看,特别是当对面的列车开始启动造成了自己的这辆列车启动的错觉时,往往能让我兴奋一阵,朝着奶奶大喊“我们开车了!”然后又被奶奶无情的打回来:“那是对面的火车在动哩,你坐好!”
乘火车从长沙到那个汨罗县下的那个小镇,大概要四十多分钟的时间。期间无聊的我就会和爷爷一起数过了几个站,这些站都叫什么名字。于是,捞刀河、桥易这些大隐于世的火车站名就在我脑子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。如今,华夏大地上这些只有一个站台,一块白底黑字的站牌的火车小站,或者被拆掉,或者永远地埋没于杂草泥土的历史中去了,时刻表上再也找不到它们,只有过去常常停靠于它们的旅客的脑子里还留存些许零碎的记忆。
等火车终于到了小镇,我就会兴奋地跳下车,然后等奶奶带着我从火车底下钻过去,走到另一边的站台。像这样的小站,是没有天桥或者地道的,所以钻火车底成了在这些小站下车的人的一项必备技能,虽然有些危险,不过也确实是一项令人兴奋的游戏。只可惜到现在,我长了个子,再也施展不出这个本领,而奶奶也佝偻了背,也永远与钻火车无缘了。
小镇就在铁道线边上,最近的楼房离铁路大概只有十米。每每等到大人们在屋里坐定,我就会来到铁道边坐着,看火车南来北往,成了我在乡下,甚至童年里最大的爱好。“红色的车是特快,蓝色的车是快速,绿色的车是临客”那个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概念,并且还许下愿望,一定要坐一次红色的特快车。我常坐在铁路边努力定睛想去看清楚车厢里的人,只可惜速度太快,等我的眼睛调好焦距,车头拖着火车早已就驶向了远方。后来,公路修好了,而我回乡的频率也从一年一次降到了几年一次,从长沙发往这个汨罗小镇的火车也永远停开了。坐绿皮火车下乡和在铁路边看火车的经历也是一去不复返,连带着的还有那段幼稚的童年时光。
奶奶说,七八十年代的时候,我们家住在北正街,那里离长沙北站很近,铁路线也比较密集,踩着枕木去上班就成了奶奶的必修课。“我那时走铁路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”直到现在,那段在枕木上走路的经历仍然被奶奶啧啧称道,在路上的点点滴滴她始终也忘不了。
或许我身上与铁路的缘分还未尽了,于是上天又让我来到中部重要的铁路枢纽城市株洲来念大学,而因此我也时常搭乘高铁往返于长沙和株洲。如今,高铁的速度早已超越了当年的绿皮火车,而沿线的车站也是按高标准建成的新式车站,我也不用再受晚点或者钻火车的苦了。只是列车座位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,常与他们于时光的巧合中惊鸿一瞥或是怦然心动,然后待到停车广播一响,便朝各自的路奔去,愿彼此珍重,留下行影匆匆。
我们都是时光铁道上的旅人呵!今天,壬辰年正月初一,祝福在路上的这个国家,祝福在路上的你们和我们。
一月二十三日
壬辰年正月初一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