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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2年4月6日星期五

另寻沧海


    如果不是因为长沙古城墙的事情,我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对自己的故乡长沙投以如此之大的关心。我在长沙生活了近20年,目睹了身边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各种变化。晚报大道从一片泥泞崎岖的土路,变成现在的直通长沙东西的交通要道;从前感叹从家里到一中要绕一个大弯,到年嘉湖隧道最终修成;还有武广长沙南站在黎托拔地而起。我一直这样想,家乡的变化越来越大,以后出门在外宣传起来也会更有底气。
    至于城市发展过程中对于老建筑的破坏问题,我从前是从来没有过多想过的。我以为,那些不过都是些可以轻易解决的问题罢了,那些钉子户要的无非是些钱,政府多给他们些便是。中国人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,习惯以距离的远近决定感情的亲疏,对于离自己身边比较远的东西,人也好,物也好,感情总是很寥寥,没有什么好因为它们而哭天喊地的。有点博爱精神的,至多,不过在它们离去时围观捧场,说几句客套话,也就算是很大的作为了。
    直到身边的点点滴滴消失在我的生活,我才开始有了那么一点“乡土情怀”。清水塘的离开就是这样的一例。她走近我的生活,又从我生活里悄然而热闹的褪去。我小学毕业的时候,是没想过去清水塘路88号的一中的,南门口的那个中学其实是我的第一选择。那个时候我觉得,清水塘之地,文物贩子的聚会场所罢了。后来没想到因为一些机缘巧合,我在清水塘一待就是六年。我在《记忆清水塘》这篇文章里说“我终归不属于她”,这么多年了,老实说我依旧没把清水塘这片地方摸个透彻,其熟悉程度不及李念筠的三分之一。赶清水塘古玩商人走的时候正值我高三,清水塘的古玩铺就是在我人生最美好的这段时期里离开的,他们走的时候就像外公离开我的时候一样,今天还活生生的,一早起来,便是什么也没有了,留下一点发黄的梧桐叶,在空空的清水塘路上旋转飘荡。
    然后就是这一次,在报纸上看到北正街要拆,突然就有一股电流似的东西穿过我的身体,让我浑身发热,“我必须去那里看看!”我这样在心里说着。我家从前就住在北正街以北的大王家巷,这是在家长们的谈话中无数次谈起的,然而我对于这样一片地方却知之甚少,去的也就更少,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去扫街,估计在北正街被拆迁之前我是不会有机会再去那里看一次了。不过有句话说,中国人的信仰就是信祖宗,我始终相信,中国人的故土情怀总是根深蒂固的,北正街对于我来说就好似一片圣地。这就像许多台湾人对于他们在大陆的祖籍故里的感情一样,虽然他们生于台湾长于台湾,但是对故乡总是有一般无法断绝的幻想和思念。
    真的走进北正街这片 “老长沙”之地,你就会为这里的乡里民风而感动。木质的阁楼、小房子墙壁上蝙蝠的纹饰、残破模糊但依稀可见其周正有力的牌坊题字,无不透露着历史的沧桑与辛酸。“这里是好几代长沙人生活的地方啊!”,在北正街的路上我碰到这样一位中年男人,向我们倾诉甚至是控诉他内心的无奈和惋惜。从周南中学边走过,从国营工农兵粉店走过,从各式无名的理发店、零食店走过,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站走这条街上奶奶和爸爸,一个是在路边店前久久徘徊不愿回家的孩子,一个是站在家门口踮起脚尖向外盼望的母亲,在金黄的太阳光下,这样的想象突然一下子变得好美。“这北正街一拆,你要我们搬到哪里去咯!”,那个男人接着说,似乎有千言万语。他的女人拍了拍他的肩,低声而急促的说:“走吧走吧!”他们于是很快地便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了。走吧走吧,千年的历史,百年的情怀,终究敌不过一个“走”字呵!
    我无能为力,老北正街终究是要走的,这里的人们也终究是要离开这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的。只是我想,多年以后,他们又站在叫做黄兴北路的这片钢筋混凝土废墟面前,会不会还会想起童年的小木马和油炸货,少年时在小巷里压马路的朦胧与美好,还有从这里走向社会时邻里的祝福与鼓励?那些规模稍大点的房子至少还能得到一个异地重建的口头承诺,可是更多的无名小楼呢?却是注定要惨死在挖掘机的钢臂下了,粉身碎骨,连一点完尸都不会留下。
   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,豆瓣电台恰好在给我放Adele的Someone Like You。“Never mind, I’ll find someone like you(毋须烦恼,终有弱水替沧海),I wish nothing but the best, for you too.(抛却纠缠,再把相思寄巫山)”如果有朝一日,人类文明可以重来,我甚至有这样不争气的希望,希望那些可爱的人们,那些精美的建筑,能够在一片真正爱它们的热土上,另寻沧海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四月六日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壬辰年三月十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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